彩礼异化成明码标价“卖女”？

——甘肃庆阳天价彩礼现象调查

编者按

谈婚论嫁这个平常事，如今在甘肃庆阳、平凉的一些地方却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高得离谱的彩礼远远超过了普通家庭的承受能力，成了许多家庭特别是一些贫困家庭难以迈过去的“坎儿”。由“天价彩礼”而生的许多问题让人深思。日前，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针对甘肃庆阳市镇原县“天价彩礼”现象进行了调查。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袁鹏

从甘肃庆阳市西峰区到镇原县太平镇何湾村有两条路，一条是柏油路，比较远，一条是山路，很近，沿着便道翻过山就到了村里。这里是丘陵地带，当地人把平坦一点的地方叫作塬，塬上一般是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塬上和塬底落差比较大，有时看着对面比较近，但却要走好长时间。据同行的人介绍，这地理位置的差异就关乎彩礼的多少。

翻过一段盘山土路，就来到了何湾村所在的塬上，这是个不大的塬。全村有450户人家，尽管年还没过完，但街道上却显得很冷清。何湾村过去是个贫困村，在市上相关单位的帮扶下，这个村于2015年实现整体脱贫。

家庭条件越差，娶媳妇花的钱越多

何湾村村支书刘晓巍告诉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这个村村民一年的人均纯收入大约5000元，一个四五口人的家庭，一年正常的收入在2万多元，这算是好一点的家庭。个别家庭条件差，劳力不足，再有点别的问题，一年收入不了多少钱，可能还要负债。

对于记者这次采访的“彩礼问题”，这位村支书并不回避。“去年彩礼的行情是16万，今年涨了两万，18万，这几年是年年涨！”刘晓巍显得很无奈。

刘晓巍告诉记者，18万只是个起底的价，彩礼最后的数字还要看男方家庭及个人的具体情况，如男方家的地理位置、家庭成员情况、男方的年龄等等都可以成为彩礼被加价的因素，可以说“计价”已经到了精确的地步。

刘晓巍举例说，在同等的情况下，男方家的位置如果偏远一点，要翻过一个山梁，这个男方家便会被多要2万元的彩礼。如果男方家子女多，特别是儿子多，要的价也会更高，男青年到二十四五岁就很难找媳妇，只能花更多的钱。一般的情况下，中等一点的家庭彩礼在十六七万元左右，穷一点的家庭彩礼却要在二十三四万元，甚至更高。总之条件越差，越是纯山区、越偏远的家庭，越娶不起媳妇，花的钱就越多。

同样，在邻近的平凉市，据相关调查报告显示，全市农村婚嫁彩礼平均在16万元左右，生产生活条件较好的地区彩礼较低，在8万至10万元之间，自然条件艰苦的地区彩礼一般在15万至25万元之间，一些偏远山区甚至高达30万元。

采访中记者还了解到，谈婚论嫁，除了彩礼，房子、汽车等也是硬条件。在邻近的孟坝镇，因为周边基本上是纯山区，条件比较差。一般男青年娶媳妇，除了彩礼外，男方还会被要求在镇上买房子，甚至是买车，这个情况在当地比较普遍。

当地人讲，在何湾村，曾有个小伙子相中了一个姑娘，女方直接开出的条件是：彩礼、西峰区买一套楼房、一部轿车，还要一间铺面。男方实在无法接受，只好作罢。

彩礼作为旧时婚俗中的一个程序或者仪式沿袭至今，本来也不是一个新事物，但是过高的彩礼在如今却完全变了味道。刘晓巍说：“过去谈婚论嫁主要是讲感情、看人品，现在是讲吃、讲穿、讲如何享受。以前男女双方从认识到订婚、结婚有个过程，现在从认识到结婚，只要给得起彩礼就行，从认识到结婚只要很短的时间。”

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他的儿子今年娶媳妇，双方是自由恋爱，女方家要了8万多元的彩礼，结婚时女方家也陪嫁了不少，这算是正常婚姻。在村里，邻居们都羡慕他家娶儿媳妇没怎么花钱。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这样一个现象，在这边的村子里，女方家把向男方要彩礼不叫要彩礼，村民之间要了多少彩礼，直接叫“卖了多少”。一位妇联干部告诉记者，她亲耳听过自己老家的一个邻居母亲说自己女儿“卖了多少”，这样的说法在一些村民之间司空见惯。

婚姻变成“交易” 婚后不久便离婚

据了解，在庆阳、平凉，“天价彩礼”现象主要出现在贫困偏远的山区，那么除了贫困、思想落后等因素，天价彩礼的背后还有哪些因素呢？

“男娃多，女娃少，三四个男娃找一个女娃，价格自然慢慢就抬起来了，根本原因是男多女少！”何湾村的老支书贺春勋这样告诉记者。

据了解，在何湾村，男多女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随着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不少女孩子打工期间在外面见了世面，不愿意再回到落后的山村或者直接嫁到了外地，外面的女孩子更不愿意嫁过来。

在河湾村的一个社，许多男青年讨不到媳妇，出现了很多入赘的现象，有一户有四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在女方家入赘了。有个纯山村的自然社，全社只剩下几户人家，主要是老人。

在这种矛盾之下当地形成了独特的现象——“人市”。一位当地干部告诉记者，“每逢镇上赶集的时候，在镇上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找对象的男女都会集中到那里。通常是男方家人带着儿子，如果看中某个姑娘，给牵线的媒人示意后，媒人便开始开价讲条件。常常是几个小伙子看上一个姑娘，无形中就形成了竞争。此时，男方家的地理位置、年龄、人口数等等都会成为讨价还价的条件。如果条件讲定，这桩婚姻也就算成功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市”。在这里，婚姻纯粹成了一种商品，人成了交易的对象。在当地，这已经是个见怪不怪的现象。

此外，村干部们认为，媒人的推波助澜是导致天价彩礼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嘴里叼着一支烟，两只耳朵上各夹着一支烟，神气活现、唾沫星四溅在那里介绍情况，讨价还价。这就是‘人市’上媒人的形象。”一位当地村民对记者说。

据了解，当地的媒人说成一桩婚姻，要从彩礼上提成10%的费用，可以想象，一桩婚姻最低16万元的彩礼，提成就在1.6万元，这还不包括在说媒过程中的其他费用和礼品。彩礼越高，媒人的提成也就越高，在这样的高额利润之下，媒人们想着法儿在事主间讨价还价。

这些媒人还“资源共享，合作介绍”，媒人们人手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女方家的电话，有谁要介绍对象，随时可以联系。一个人介绍不算，有时一桩婚姻有四五个媒人介绍，一个女孩不行，就介绍另一个女孩，直到介绍成功，几个媒人一起分享提成。

采访中，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他的儿子前几天让一个媒人介绍对象，包括给女方家和媒人送礼、租车费用，一天下来，至少四五百元钱，事儿还不一定成功。如果是四五个媒人一起说媒，那就得承担这四五个媒人的费用。这种现象非常普遍。

这里的媒人说媒根本目的是为了赚钱，至于这桩婚姻的质量，媒人是不负责任的。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一般说成一桩亲事，男方彩礼一拿，他们的中介费一收。媒人就会发话，给你们介绍了、亲定了、彩礼也拿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这样草率的亲事，质量可想而知。

刘晓巍告诉记者，因为男女双方没有感情基础，往往导致婚后夫妻感情不和，仅他们村就有8家婚后不久离婚的家庭。与此同时，在利益驱动之下，有的地方已经发生了骗婚的现象，即彩礼拿了、婚也结了、酒席也办了，但不久女方就离开了。

楼市价格高，可以不去买房子，但孩子大了总不能不娶媳妇。现如今，彩礼成了一些普通家庭的沉重负担，更严重的是导致贫困的家庭越贫困，或者是出现因婚致贫的问题。

采访中记者注意到，无论村干部还是许多村民对于“天价彩礼”其实都非常反对。前一天，听说记者要来采访“天价彩礼”的问题，许多村民非常高兴，认为是政府要管这件事了，有谈婚事家庭的村民还因为已经给了彩礼而懊悔，可见“天价彩礼”在农村是一件村民们深恶痛绝的事。

“我们现在搞精准扶贫，在我看来，如果把‘天价彩礼’这个问题解决了，就是最好的扶贫措施。”一位当地干部直截了当地说。

倡导性意见没实质作用 相关部门须发声

“天价彩礼”现象在庆阳地区，虽然不是婚姻问题中的主流，但在农村特别是一些贫困偏远的地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群众的家庭生活，形成了一种恶劣的社会风气。如何破解“天价彩礼”现象给群众的正常生活带来的消极影响，是相关部门必须面对的严肃问题。

早在2015年，庆阳市委、市政府曾经出台过一个《关于倡导婚俗新风加强农村婚姻管理工作的意见》，尽管这个意见也提出了相关整改整顿措施，但显然，这份倡导性的意见对于遏制“天价彩礼”现象没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在今年的甘肃两会期间，甘肃省政协委员何瑞莲在其提案中从各级政府及有关部门尽快制订出台遏制“天价彩礼”问题的对策和措施、宣传教育、文明家风引导，强化乡村“媒婆”的从业规范、大力推进精准扶贫工作，帮助偏远地区的农村家庭摆脱贫困，不断完善养老保障制度体系等方面提出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意见。何瑞莲的提案经媒体报道后，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很大反响。

就在记者采访期间，2月9日，甘肃省委宣传部、省教育厅、民政厅、文化厅、省妇联等11个部门出台了《关于深入推进“十三五”期间婚育新风进万家活动的实施意见》，该意见明确提出要传播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婚姻观念，维护平等、文明、和谐的婚姻、家庭关系，倡导婚事简办，反对包办婚姻、违法早婚、大操大办和借婚姻索取财物等现象，该意见把兰州、庆阳的8个市州列为全省婚育新风进万家活动示范市州。这个意见的出台意味着包括“天价彩礼”等不文明的婚俗现象已经受到省级层面的关注与重视。

庆阳市妇联主席邓丽娟告诉记者，针对“天价彩礼”现象，庆阳市妇联今年将把弘扬文明婚育新风相关内容纳入到寻找“最美家庭”的考核体系中，通过弘扬“最美家庭”家风，引导文明婚俗。市妇联目前正在策划通过媒体宣传反对“天价彩礼”弘扬文明婚俗的活动。

“对于‘天价彩礼’这种极不文明、不尊重妇女、把妇女当成商品的恶劣婚俗现象，我们妇联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正视听！”邓丽娟说。

遏制“天价彩礼”现象，政府及相关部门的主动作为刻不容缓。移风易俗、倡导文明婚俗势在必行，使婚姻回归到正常的轨道，让生活回归其本来面目，这是广大群众所深深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