蟳埔女（资料图片）

如果没到过蟳埔村，我永远无法想象，在春暖花开的日子，自己会穿着艳丽的对襟大裾衫，将喜气洋洋的各色花围插满头，信步漫游在四周全是蚵壳厝的青石板小巷中，宛若惊诧的穿越之人，欢快地徜徉于“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海风古韵里。

花围，多么好听的两个字。簪花围，多么醒目的美发型。我来到蟳埔村是农历正月廿九，是蟳埔村举办一年一度的“妈祖绕境巡安”活动时。此时，村民们抬着妈祖的神像，从村里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的顺济宫出发，热热闹闹地绕境巡安。据说，此祭祀仪式，已经延续几百年。村里村外，前面鸣锣开道，后面舞龙舞狮，彩旗飘飘，鼓乐喧天。这歌舞升平中，到处是一个个或移动或静止的“头顶花园”，宛若百花争艳的春天——这一个个被称为簪花围的“头顶花园”，盛放在每一个女人的头上，摇曳生姿，美不胜收。

我想，古时候“海上丝绸之路”的盛况，古泉州“潮涨万国商，市井十洲人”的景象，大抵如此吧。

蟳埔村三面环海，是泉州市丰泽区东海社区一个以捕捞和滩涂养殖为主的小渔村，元朝初年建村，至今已有近800年村史。因此地盛产红蟳等海产品，故称为“蟳埔”。在漫长岁月里，这个小渔村以两道明丽的人文景观闻名遐迩：一是头戴簪花围的蟳埔女，2008年“蟳埔女习俗”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二是全国绝无仅有的蚵壳厝建筑群，其营造技艺被列入泉州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这一天，家家梳头店挤满要簪花围的老年女人、中年女人、年轻女人和小女孩。我们进的这家梳头店的里屋，红底、绿底、黄底、蓝底的大裾衫，衫面开满大朵小朵的花，挤挤挨挨挂满四面墙。

试一件，再试一件，件件花团锦簇，件件好看。终于，我挑了一件绿底红白碎花的大裾衫，穿上，对镜左顾右盼，灿烂地笑了。

来到外屋，坐在小小的条木板凳上，看满头花朵的蟳埔阿姨给一位外来女客簪花围。

簪，古时指用来绾定发髻或冠的长针，起“骨针安发”作用。在这家店，簪是一支支象牙白或红色的筷子，散乱地放在塑料篮里。蟳埔阿姨巧手翻飞，将女子的发与一束长长的假发混合，梳盘成头顶状若田螺的坚实圆髻，一圈一圈，扁扁平平，以簪固定后，这位女子的头顶便有了一个“花盆”。然后，这“花盆”周边被蟳埔阿姨细致地插上各种仿生花做成的花围，一围又一围，形成扇面状。蟳埔阿姨一边插花，一边端详：你的衣，要配这色花；你的脸，与这色花更搭。瞬间，“花盆”周边开满繁盛的花，朵朵娇媚，呈现春花烂漫之景。

我不禁想起宋代诗人严蕊的诗句“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大乐也。

其实，早在汉代陆贾《南越行纪》中就有“女子以彩线穿花心，以为首饰”的记载，而唐代画家周昉更有一幅《簪花仕女图》流传下来。可见，簪花之举，从古至今都是女子的共同喜爱，呈现的都是女子对美的追求。只是在蟳埔村，这种喜爱和追求没有被湮灭在历史长河里，成为让人叹息的旧日遗存，而是被继承，被发扬光大，在蔚蓝大海之上，在恬静天空之下，形成了独特的民俗风景，始终如初地美丽着，盛大而鲜活。

我头戴簪花围、身穿大裾衫，缓步走出梳头店，心里满满是“乱红飞过秋千去”的单纯喜悦。沿青石板路缓步而行，一路邂逅蟳埔女，一路寻觅蚵壳厝。

村里，有年代久远的蚵壳老厝保存完好，有残存的蚵壳老墙诉说沧海桑田，有新建的蚵壳大厝秀丽精巧。阳光从天空洒下来，由蚵壳砌的墙体闪着白光，墙前站着漂亮的蟳埔女，其笑容如阳光般明媚。

走累了，踱进一家新建的蚵壳大厝，院子里的一堵新墙立刻吸引了我们，白色的蚵壳墙体，墙体下是花岗岩，墙体上砌着鲜艳的红砖，红白相间，不禁叹一声：这墙，真是花颜月貌呀！

闽南语中，蚵是海蛎，厝是房屋，蚵壳厝即用蚵壳建造的房屋。蟳埔村的蚵壳厝始建于宋末元初。彼时，泉州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是被称为东方第一大港——刺桐港的所在地，“招来海中蛮夷商贾”，无数商船从这里的出海口出发，满载丝绸、瓷器、茶叶走向远洋，到达南洋、印度洋、非洲东海岸……返航时，如果舱内不载货，重心不稳，船员们就将散落在海边的蚵壳装在船上，当作压舱石。回来后，这些蚵壳就被随意丢弃在蟳埔海边，久而久之，堆积如山。

于是，勤劳的蟳埔人就创造性地把大蚵壳当作建筑材料用来修筑墙体。他们将这些来自南海群岛、印度洋、波斯湾等地的大蚵壳与当地的砖石、三合土一起砌成墙，大蚵壳如片片鱼鳞，既不渗水，又不怕虫蛀，蚵壳厝因此有了“千年砖，万年蚝”的美誉。如此，灰白色的蚵壳、花白色的花岗石、闽南独有的红色砖，构成了既美观又实用的古民居。一座座蚵壳厝站立在海风里，让向海而生的蟳埔人，生生不息地享受着家的温暖和村的安稳。

“蟳埔女的簪花围，绚烂千年的海丝风情。”“蚵壳筑成厝，成就一种建筑奇迹。”这两句大气磅礴的话，将蟳埔人“靠海吃海、以海为田”的平常日子，涂抹上了拼搏进取、崇德向善的海洋文化气息，将蟳埔女这群总把花朵插满头、四处行走的劳作女子，展现在喧闹的时代风云面前——她们那一头明艳斑斓的簪花围，既给自己的平淡生活注入了十足的美丽因子，又延续了她们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初心使命。

回到梳头店，卸下簪花围，脱下大裾衫，我们回归现代女子风风火火的身份。恍惚里，蟳埔村的旧日时光仍凝固在眼前，蟳埔女那一个个绚丽的“头顶花园”，蟳埔村那一幢幢坚固的蚵壳厝，仍凝固在眼前，凝固成古色古香的绝美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