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白发皤然,但她年轻时对父亲“事事必请示”的习惯没有改变。每年大年三十早上,我贯例回娘家,有一次正好遇上母亲和父亲在切白灼鸡。母亲一手拿菜刀,一手扶鸡腿,父亲拿着木锤子(切鸡助力用)站在一旁,两人正在对着白灼鸡左瞧瞧右瞧瞧。这是我小时候常见的画面。砧板上的鸡已被分成了两半,刀口正对准肋骨处,母亲问:“这样哈?”“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好了。”父亲缓缓地举起木锤,“咔嚓”一声,一块鸡肉才敢分离。一只鸡切几块?怎么切?都是父亲讲究的。我站在一旁欣赏父母的默契,忍不住“噗嗤”笑了。我明白,这是父亲坚持公平公正的原则。兄弟姐妹多,在我们小的时候,要是哪块肉切得不刚好,就有可能引起餐桌上的混乱局面,出现“你说我的大,他说他的小”,于是父亲调解半天才平息。大过年的,大人们最难的就是管住孩子们的嘴巴。据说,不吉利的话会影响次年一整年的运气,所以,父亲不得不认真。然而现在,父母每次都希望我们多吃些,再说,我们也担忧营养过剩,但父亲仍坚持那原则,那习惯,母亲却丝毫没有提出“改革”的想法。切完肉,母亲准备煠肉祭祖。母亲又问:“这刀(量词)肉先煠哈?”父亲瞧了瞧,“那刀吧。”母亲放下这刀,提起那刀。我看不出这刀那刀有什么不同。总之,家里大事小事,都由父亲作主。母亲不经父亲同意,从不随便回娘家;干农活几时去,几时回;施肥从哪边田头先开始。母亲都习惯性地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母亲一辈子尊从父亲,有时我也想知道母亲的感受。母亲说:“你父亲就是脾气不好些,其他都好。”母亲还举例说明:1978年的一天,母亲砍了大队的几枝松树枝,被护林员发现。第二天,护林员查到外婆家(母亲习惯把生柴寄在外婆家晒干了再挑回家),拉走了那些树枝,并威胁外婆,让母亲自觉到大队部罚站一天。外婆吓坏了,责备母亲:“你胆大能通天,敢干这事”。母亲感觉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手脚发软,吃不下饭。母亲把情况如实告诉父亲,父亲安慰说:“护林员说这话是出于责任,要让你们下不为例,不必太担心!再说,那树枝也没作记号,用什么证明是你砍的。”听了父亲如此在理的分析,母亲跳到喉咙的心一下复位。母亲讲述时,流露出满怀感恩之情!母亲自从嫁到我们家,踏踏实实地做家庭。对父亲百依百顺,对孩子很少打骂,对待奶奶象亲娘。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没当着奶奶面顶嘴过。农忙季节,母亲必须紧跟父亲上山下田,常常早出晚归,家务事、带小孩全由奶奶一人承担。弟弟还小的时候,奶奶一边背着弟弟,一边晒谷物。每每到了傍晚时分,我和妹妹吵着要吃饭,弟弟饿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奶奶干活也不是,哄我们也不是。我经常听到奶奶说:“我宁愿下地去干活,你娘没心肝,孩子这么小,也不先回来,一定要和你爸同去同回。”说着说着,母亲刚好收工回来,站在奶奶旁边。母亲知道奶奶在说气话,即使被冤枉,也从不反嘴。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奶奶卧床不起,全由母亲和婶婶照料,喂饭、处理大小便、给伤口擦洗、换药,还要值夜班。父亲和叔叔不但“不插手”,还认为这理当是媳妇的事,但俩媳妇没有因为男人的不理解而薄待了奶奶。比如,一向爱喝开水的奶奶,自从卧床,就尽量少喝开水,怕增加母亲负担。可是,母亲知道奶奶没有开水比没有三餐更难过日子,所以,都是母亲先问奶奶要不要喝开水,每次总要说:“多喝一点吧!”直到最后,母亲还坚持为奶奶守灵,一会儿一会儿给奶奶烧钱纸。作为媳妇,母亲难能可贵。奶奶真是好福气!每一次给奶奶烧“七”,我都见到母亲伤心落泪。我以为,只有真情,才有热泪。母亲从14岁嫁到我们家,与奶奶相处37年,跟奶奶的感情胜过外婆。这样的婆媳关系,若能世代沿袭、邻里效仿,那空巢老人、孤独老人就会稀罕得象熊猫一样。我以为,母亲用平凡生活中的点滴,也能创造出一种辉煌! |